来源:被访者供图
“这个任务我们嵌套了多少层?”
“3 层,不对,好像是 4 层。”四年级的王梓桐(化名)盯着电脑想了想,修改了他的回答。每周五晚上,王梓桐都会来上编程兴趣班,他说这比他上的另一门兴趣课奥数有意思。
像王梓桐这样小学就开始学编程的孩子并不少见,在这个 10 人的小班里,还有他在学校的同班同学。家长送孩子来学编程的理由大抵有这么几种——听说学编程能防止以后沉溺于游戏、锻炼逻辑思维能力、人工智能时代必须懂得机器的原理,或者是更务实的,通过相关比赛或考试获得更好的升学机会。
2017 年 7 月,国务院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鼓励实施全民智能教育项目,在中小学阶段设置人工智能相关课程,逐步推广编程教育。同年,浙江省实施新高考政策,包含通用技术与计算机技术的技术被纳入选考范围,除必考的语数外 3 门科目外,考生可在技术、历史、物理等 7 门学科中任选 3 门。另一方面,2018 年 3 月,有 32 年历史的华罗庚金杯少年数学邀请赛暂停举办,被认为是遏制竞赛热、提倡素质教育的表现。
这些政策利好把面向6~17 岁学生的少儿编程项目送上了一个小风口。根据公开数据,目前已有 160 余家少儿编程公司,其中约 50 家公开过融资情况,红杉资本、经纬创投、高瓴资本、真格基金等知名基金均已入场。仅在 2018 年 9 月,就有斑码编程、傲梦、妙小程、WeCode 等项目宣布获得融资。同时,处在发展初期的行业里也存在诸多问题,内容设置和硬件研发仍不完善,家长也缺乏对课程效果的评判标准。北京一所高校的计算机老师王雨(化名)对写着“3 次课带你了解 AI 背后的运行原理”的宣传页表示愕然:“多少学生三年都没搞清楚,吓人。”
生机与乱象,共存于少儿编程这片土壤上。
入场
已经开有三十多家门店的创业者王江有,要感谢他儿子的同学们组成最早的试验班。
小码王的课程以 10 人为一班,目前在全国有 30 多家门店。摄影:邓攀
王江有是线下少儿编程培训机构小码王的创始人兼 CEO,曾在成人 IT 教育机构达内任副总裁,2016 年离职创业,开始探索少儿编程市场。孩子和成人的 IT 教育完全不同,如何找到早期用户?王江有选择先向儿子的同学推广。
2016 年 4 月,王江有上二年级的儿子召集了 20 名同学,来家里上编程课。这一为期三个月的测试课程为日后小码王确定 10 人一班的模式、课程内容与教师培训体系打下基础。
这些同学算不上小码王的第一批用户,第一批正式用户来源于和一家服装提供商的合作。2016 年 5 月,王江有认识了一家高端服装提供商,后者希望为客户提供不一样的增值服务。正好这家服装商的很多客户也愿意让孩子来体验编程课程。于是就在这个服装店,小码王的老师给这些孩子授课。其中一位家长很有号召力,找来了孩子学校的 8 名学生来体验,王江有便租了临近学校的一处场所,正式为这些孩子开班。
在那之后,王江有租下门店,开始进行有体系、大规模的推广。线下培训机构在发展过程中师资匮乏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由于市场还在初期,少儿编程的老师难以拿到像数学老师那样的高薪,编程很好的人不会进入培训行业,线下机构需要自己培养老师。
“这个市场原本就没有少儿编程的老师,师资是哪里来的?是自己培养出来的。”王江有说。
小码王最早的一批教师多来自于成人 IT 教育,杭州的互联网公司也为小码王提供了很多备选者。小码王的团队在网上看到软件工程师的简历后,会给合适的候选人打电话挖人。“我们会提供高一点薪资,很多人也有当老师的情怀。招进来后我们会有一个月的封闭训练,在之前的试验课中我们的教研人员已经积累了一定经验,由他们去培训老师。”
任教于小码王北京校区的崔老师就是从成人 IT 培训转到这行。他对《中国企业家》表示,教孩子不同的地方在于,需要引起他们的兴趣,也要理解孩子的认知是靠感觉和听觉,很难去理解抽象的东西。比如教 xy 坐标轴的时候,就可以让孩子起来玩游戏,去走到第几排第几列。
目前,小码王有 300 多名老师,在 10 余座城市开设了 30 多家线下店,王江有透露,小码王的“现金流一直是正向的。在所有成本中,场地费用只占 10%~15%,占大部分的是团队及教师工资”。
升温
李天驰是较早进入这一行业的淘金者,亲历了行业从无人问津到热潮涌现。
2014 年年底,一则新闻吸引了李天驰的注意。“浙江省实施新高考政策,技术被纳入选考范围,从 2014 年高一这届开始实行。”
可选考技术,这是否意味相关需求的增多?此前李天驰在洛杉矶和巴黎读书期间,尝试过英语培训和留学服务项目,对教育领域很感兴趣。在一次教育展上,他发现国外少儿编程市场发展了很多年,1990 年出生的他在 8 岁开始接触编程,而当时适合中小学生学习的编程内容很少,直到现在,依然不够完善。
看到这一机会,2014 年 12 月李天驰和同学孙悦做了一个少儿编程项目,回国参加“傅盛战队”创业孵化比赛,进入五强。2015 年 3 月,两人正式成立少儿编程项目“编程猫”,自主研发少儿编程语言,对标 MIT 的少儿编程工具 Scratch,拿到傅盛的种子轮融资。
项目接下来的融资并不顺利,市场对少儿编程的概念完全无感。一方面,VIPKID 等行业领先者尚未完成在线模式的市场教育;另一方面,疯狂的 O2O 还未迎来死亡潮,仍然吸引着投资人的注意。对于编程猫,投资人的担心集中于对赛道的判断。
让资金问题雪上加霜的是 2015 年年底那场资本寒冬,死亡名单上挤满了当初的热门公司,李天驰只能调整融资策略。他记得最夸张的是,那时有一次融资,是按 TS(投资意向书)估值的四分之一融的。
“实际上,在高瓴资本进来前,整个行业是寂静无声的。”李天驰认为,2017 年 11 月高瓴资本领投编程猫B轮融资,才给行业带来信心。在那之前,编程猫的资金一直不宽裕,即使在 2016 年,大型教育机构新东方及达内等已通过投资或自营的方式进入这一市场,但主流基金均未出手。现在回头来看,人们才把那年称为“国内少儿编程元年”。
编程猫与高瓴资本的合作始于一次偶然,“对高瓴来说我们的体量蛮小,合作推进得很快”。2017 年夏天,高瓴资本创始人兼 CEO 张磊有次去百丽公司,在 TCL 电视上看到与 TCL 合作的编程猫栏目,张磊觉得挺有意思。同年 11 月,编程猫就宣布完成由高瓴资本领投、清流资本、清晗基金和猎豹移动跟投的 1.2 亿元B轮融资。
王江有也表示,2017 年很多之前没有布局过教育的资本也开始看教育项目,资本市场的认可度大幅提升。
同时,社会认知也在发生变化,李天驰告诉《中国企业家》:“三年前有家长问我,代码是什么?是二维码吗?2016 年几乎就没有这种问题了,很多家长相信孩子学会了编程就不会打游戏。2017 年,家长希望孩子学编程能有助于升学或将来的工作。现在很多家长的意识起来了,认为编程可以锻炼逻辑思维。”
乱象
伴随热潮一起来的,还有钻行业空子的不良商家和资本市场的不理性。
gashero 是一位五岁孩子的父亲,同时也是机器人教育公司萝卜太辣的员工,他就没有让孩子去其他机构学习,而是选择自己去发现、培养孩子的兴趣。在孩子一岁半时 gashero 就把装有 Scratch 的 iPad 丢给孩子玩,结果孩子特别感兴趣,“除了游戏,现在孩子玩 iPad 的一半时间都花在 Scratch 上”。
他指出,目前少儿编程行业主要存在两大问题,一是部分教育机构没有做好课程设计,使得这些套件和课程因为较难入门而伤害孩子的好奇心;二是一些硬件公司缺乏研发实力,只是用国外盛行的 Arduino 开源平台简单制作成机器人,向B端销售。
而每年上万元的费用,究竟能否承载家长的希望?计算机老师王雨没有让自己刚升入重点中学的孩子去学编程,“数学都没学好,学编程有什么用?你看那个 3 天了解 AI 背后原理的宣传,不是扯吗?”
而对创业公司来说,获客成本随着热潮不断升高。2015 年编程猫刚启动时,通过微信公众号的红利获得了第一批增长。李天驰说,当时一个用户的获客成本只有 12 元,“在那时候的微信生态里获客很容易。我们只是附了一个链接,就有人去报名,后来才开始有系统的营销策略。现在的获客成本已经很贵了,翻几百倍都不止,甚至要大几千”。
梅花创投合伙人张筱燕对此还比较乐观:“虽然现在获客成本已经很高,但是市场总体盘子还不大,没有哪家烧钱抢市场。各类公司都有自己的渠道和市场,没到火拼的阶段。”
另一位相关领域投资人则指出了资本市场的不理性:“2018 年上半年有些过热的情况,其实编程是一个很新的赛道,不确定性很大,很难去衡量,信的人就信了,不信的人就不信。看起来信的人挺多,也愿意出手。下半年可投的钱整体在减少,行业会更理性一些。”
未来
“编程是 STEAM 教育的重要部分,预期将有百亿市场。”张筱燕对《中国企业家》说。STEAM 是科学(Science)、技术(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艺术(Arts)和数学(Mathematics)的合称,国金证券预估这一市场将达到 500 亿以上。
更多的投资人认为,少儿编程还处在萌芽阶段,很难判断未来的市场规模。蓝湖资本投资总监魏海涛表示,“根据统计,美国 K12 阶段有 67.5% 的孩子接受过在线编程教育,我们在国内也看到一个非常明显的、市场不断扩大的趋势,究竟(未来)渗透率有多少,现在还看不清楚。”
可以确定的是,在一片红海的教育市场上,少儿编程还有机会。“教育市场有两类新机会,在好未来等机构尚未下沉的三四线城市,应试培训的需求仍未得到满足;而一二线城市对教育升级的需求,让少儿编程等项目还有机会。”创新工场高级投资经理孙国府说道。
但是归根到底,编程仍然是一门非刚需的课程,多数家长报培训班会首选英语,其次是艺术或体育项目,第三位或第四位选择编程。而这一行业要想获得进一步发展,还面临生命周期不够长和分级标准的问题。
魏海涛表示,家长也许愿意让七八岁的孩子来学编程,到了五六年级,可能就会让位于升学考试要考的科目。要进一步扩大市场,创业者除了设计好分级的课程体系,也可以联合其他机构建立比赛机制和级别标准。
华创资本副总裁余振波对《中国企业家》表示,分级标准不明确是行业处在早期的一个表现,给英语和钢琴定级也经历了一个过程。编程背后的思维水平不好分级,技巧上可能更好评估。生命周期不够长的问题也存在,比如钢琴学完之后能变成一个爱好,终身受益。那编程的内在价值是什么?
“我觉得这是个挑战。如果知道了它区别于其他类似课程的独特价值在哪里,就能设计出持续学习的课程体系。找到这个内在价值,是少儿编程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同时也是最大的机会。”余振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