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不知道是否“已来”,但可以肯定的是,未来已经越来越清晰可见。在人工智能、云计算和大数据的驱动下,也许有天,人的意识可能会以数据的形式存在。看起来,“数据化”是商业机会,但也会是人类的宿命。
现在可能是未来人们回望的产物,我们之所以以为看到了未来的轮廓,是因为未来正在凝视我们。
对于我们的先祖来说,未来如上帝一般,不向世人显露形迹。山顶洞人不会想到冶炼铁器,唐朝人料不到世间会出现汽车这种到处跑的钢铁怪兽,文艺复兴时哪怕最聪明的脑袋也没法预见互联网会笼罩世界,人体会多出来一个名叫手机的器官。
诺查丹玛斯之类的所谓预言,都被证明荒诞不经。现在与未来隔绝不通,所以《登幽州台歌》才会成为千古绝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但在如今这个时代,人人都在谈论未来,现在反而显得无足轻重。虽然距离过于遥远,没法伸手掀掉未来头上的面纱,但就像摩西看到耶和华的背影那样,很多人都有这样一种感觉(或者说错觉):未来已经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用马云的一本书名来形容,就是“未来已来”。
当然,视野这个词不太适合,用“想象”更准确一些,想象的实质是意识。量子物理认为,只有在意识发挥作用时,波函数才会坍缩,事物才可测量可认识,否则一切都会像薛定谔的猫那样,处在不确定的叠加状态。
这种理论可以用一句稍显极端的话来解释:“当我们不观察时,月亮是不存在的”。根据著名的延迟实验,科学家们推导出:宇宙的历史,可以在他已经发生后才被决定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科普读物《上帝掷骰子吗:量子物理史话》解释道:“虽然宇宙的行为在道理上讲已经演化了一百多亿年,但某种延迟使得它直到被一个高级生物所观察才成为确定事实,也就是说,观测行为本身参与了宇宙的创造过程,这就是所谓的“参与性宇宙”模型,宇宙本身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其中的生物参与了这个谜题答案的构建本身。
“量子物理学家提出了名为“自激活”的理论:我们选择了宇宙,宇宙又创造了我们。意识的存在反过来创造了它自身的过去。
从这个意义讲,不是奥威尔所言“掌握现在也就掌握了过去,掌握过去也就掌握了未来”,而是“掌握未来也就掌握了过去和现在”。现在(和过去其实是一回事)可能是未来人们回望的产物,我们之所以以为看到了未来的轮廓,是因为未来正在凝视我们。
未来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或者说,它正在不断提醒和校正我们朝它所期待的那个方向演进。人们对于未来的共识从未如现在这样统一,画卷正在人们眼前徐徐展开,大家看到的未来大率无甚区别:在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的驱动之下,智人会被智神取代,意识以数据的形式存在。
数字化生存的远景,意味着人类所向往的终极自由之境建筑在虚拟之上。从1969年克兰罗克教授把两部电脑连接起来,搞出了名为阿帕网的互联网雏形之时,人类从现实世界向虚拟世界的大迁徙就已经不可逆转的开始了。数十年间,从0到1的字节洪流改变了历史的河道,正在将现实与虚拟之间的堤坝冲击得千疮百孔。正在发生的改变不是“互联网+”,而是“互联网化”,是数据化。
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将促使现在奔向未来的驱动理念命名为“数据主义”。他这样描述数据主义:数据主义认为,宇宙由数据流组成。任何现象或实体的价值就在于对数据处理的贡献。大部分科学机构都已经改信了数据主义。数据主义由两大科学潮流爆炸性汇流而成。
在达尔文发表《物种起源》150年后,生命科学已经认为生物体都是生化算法,在图灵想出“图灵机”这个概念的80年后,信息科学家也已经学会写出越来越复杂的电子算法。数据主义指出,同样的数学定律同时适用于生化算法和电子算法,于是让两者合而为一,打破了动物和机器的隔阂,并期待电子算法有一天能够解开甚至超越生化算法。
赫拉利指出,数据的流动量已经大到非人类所能处理,人类无法再将数据转化为信息,更不用说转化成知识或智能,所以处理数据的工作应该交给能力远超人类大脑的电子算法。实际上,这也就代表着数据主义对人类知识和智能有所怀疑,而倾向于信任大数据和电子算法。
今天,我们视为数据处理系统的不只是单一生物,还包括蜂箱、细菌的菌落、森林和人类城市之类的社会。经济学家也越来越常用数据处理系统的概念来诠释经济。在专家眼中,经济机制就是收集关于欲望和能力的数据,再转化为决策。显然,赫拉利所谓的电子算法,也就是2017年的年度热词人工智能。
现实的商业实践正在印证数据主义者的观点。12月16日,阿里巴巴前首席战略官曾鸣在公开课上提出了“智能商业”的概念,而数据智能是智能商业最核心的特征。曾鸣指出,数据智能的本质是机器取代人直接做决策,它和传统的BI(商业智能)完全是两回事。
大企业一般都有BI部门,负责分析数据,提供决策支持,核心服务人群是企业高管,而数据智能强调运营决策直接由机器而不是人决定。曾鸣举了个例子:淘宝的智能推荐,“上淘宝你能看到什么?我们有近百亿件商品,上千万个商家,(哪些商品出现在你的淘宝首页上)不可能由人来做这个决定,这些业务过于复杂,人是不可能完成的,只能由机器来做决定。”
机器取代人做决策在商业领域更直观,也更加具有未来冲击力的例子,是谷歌、特斯拉和百度投入重注的无人驾驶。你能想象在北京街头滚滚车流中,坐在汽车上的司机双手不是放在方向盘上,而是端着一杯葡萄酒小酌吗?然而这正是李彦宏在一次演讲中向听众描绘的无人车应用场景。
马斯克“谨慎”地将无人驾驶定位为“以司机为主,Autopilot自动驾驶为辅”,而谷歌和百度则更加激进,谷歌研发的无人驾驶汽车完全没有方向盘和制动踏板,并努力争取政府给没有方向盘的汽车以道路权;李彦宏也指出,交通事故94%由人为错误导致,百度希望基于人工智能等技术,让无人车完全摆脱人类,无需监督。在李彦宏的规划中,百度的无人车2018年实现商用,2020年就将量产。
94%,这个数字分外刺眼,千错万错都是人的错,身为万物之灵的人,在数据时代到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笨拙无比。信息如同海啸一般扑面而来,其中蕴含的价值无以估量,但人脑完全无法处理。以前我们担忧信息不对称,但现在信息多得让人头疼,一周不看朋友圈,焦虑症多半会霍然而愈,“可治头风”。
就像人们发明出蒸汽机来取代牛马,我们正在培养一个更适应时代的物种来代替自己作出决策。
随着机器学习和深度学习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正在某些领域向人们展示它令人惊喜——或者说令人战栗——的能力。
2017年5月27日,大国手柯洁与AlphaGo Master的第三盘棋,棋至中局,败局已定,柯洁起身离席,走到现场宣传板后哭了起来。这一哭可谓是“世纪之哭”,其中所包含的况味,远非柯洁自己所言“不甘”所能涵盖,这一哭,其实是个人在突然遭逢人类共同命运时的自然反应。我们和自己的命运——也就是未来——已然指尖相触,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面对它,正视它。
而数月之后,进化版的AlphaGo Zero完全抛弃了人类数千年和围棋相关的经验,从零开始,下出了超越人类认知之上的围棋,站在人类肩上、4比0战胜柯洁的Master,面对Zero毫无还手之力,输了个0比100,之前尚且不甘的柯洁,面对Zero的棋谱,只能大呼“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懂或者不懂,其实也许就隔着一张纸,然而这一张纸意味着从0到1,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是与人类截然不同、宛如天堑的思维方式。未来凝视人类,人类若报之以凝视,需要睁开人工智能这双眼睛。
站在未来回望现在,商业演进的方向和逻辑就分外简洁而清晰,那就是加入到从现实世界到虚拟世界大迁徙的洪流中去。
互联网公司早就投身其中。马云在好几年前就宣布,阿里不再是一家电商公司,而是一家大数据公司;百度在遭遇一连串公关危机后,扭转方向,All in人工智能,腾讯后起直追,和阿里在云计算领域展开争夺。
大公司不惜血本进行技术投入,阿里成立达摩院,要投入1000亿元,百度宣称每年在人工智能技术上投入上百亿元,腾讯也在持续增加投入。不仅BAT三家,只要跟人工智能沾边的科技公司,估值都水涨船高,商汤、旷视等创业公司融资额达到了10亿美元,语音语义识别方面的老牌公司科大讯飞如今PE达到了177倍。
事实上,即使对未来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期待,只要试图前进,就不得不遵循数据主义的逻辑。人工智能之前最热门的风口共享经济,核心不在于共享,而在于大数据的积累和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运营调配。
对于Uber和滴滴来说,车辆和车主只是最基本的生产资料,后台分发系统满足了用户需求、提升了运营效率,才是商业模式得以立住的根本。现在危机重重的共享单车行业也是如此,注重单车质量的小蓝单车“死于非命”,谁能坚持到最后,决定性因素是技术,是能否利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提升运营效率。
数据化,是一切的归宿,也是现实存在的商业机会。从现实世界向虚拟世界的大迁徙,要求能够数据化的现在就数据化,不能数据化的就以后数据化。数据化的路径,很可能是这样的:沟通数字化——体验数字化——生命数字化。
沟通的数字化,现在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实现了,我们早就习惯了用电商购物,用微信社交;关于体验数字化,除了电子游戏的真实感和浸入感更加逼真强烈以外,还可以畅想这样的情景:足不出户,只要点击手机上的购物网站APP,就会身处一个可以互动的全息影像世界之中,琳琅满目的商品并非实物。
只是数字模拟出来的幻像,但却可以看到、感知、触摸,总之在现实世界里人类的一切真实感受,都在这个影像系统里得到了完美的模拟,甚至可以做到试吃试用。
百度和秦始皇兵马俑的合作,可以视作体验数字化路上的一个小例子。去秦始皇兵马俑游览,只能在坑上面远观,而通过百度的人工智能技术,游客可以通过互联网和兵马俑近距离全方位接触,获得比在实地游览更美妙的体验。这样的体验当然远远称不上完美,但显然前景广阔。
想想以后足不出户就可以游览罗马的斗兽场、巴黎的卢浮宫就觉得激动。不过在体验数字化这方面,互联网公司难执牛耳,走在最前面的,永远是色情业。
肉身的数据化,是现实世界的尽头。当人们摆脱肉身的束缚,化身为数据,就意味着跨入了未来之境。社交、购物、性爱,人类的一切行为与感知都将迁移到互联网上,我们的子孙将离开肉身,进入自己所制造的镜中世界,一去不复返。现实世界有可能成为镜像世界的能源来源,成为空疏寥落的“矿场”。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数据化也是人类对自身的终极物化。人类无法抵御摆脱肉身抵达自由之境的诱惑,但无法确定的是,自由意志(也就是所谓灵魂)是会随着数据一起迁徙,还是随着肉身一起陨灭?如果答案是后者,人类就将成为自己的掘墓人,就像宇宙中漂浮着的太空垃圾,永远存在,但毫无意义。
假如镜中世界真的如此冷酷,那么科幻小说中永恒的恐惧——AI产生意识,反而才是人类的救赎之途。
对于数据主义和人工智能的坚信和反对,不是自今日始。有些企业家认为,随着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的发展,计划经济有可能变成现实,理性可以操控一切。这无疑会引起深刻的反对,因为至今为止,人类的经济活动都没法被集中操控。哈耶克非常雄辩地指出,理性主义不能包打一切,理性的作用是有限的。
“文明中的许多制度,并不是理性的发明,而是同所有发明相反,是他们成为‘自然’之物的产物,即自然而然出现的事情。”托克维尔也说过,“普遍性观念并没有证明人类智力的强大,恰恰相反,倒是证明了它的不足。”孟德斯鸠在理性的巅峰时代明确指出,“所谓理性,不过是指限制的必要罢了。”
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写道:“数据主义可能从以人为中心走向以数据为中心,把人推到一边。”当然,他也提出了其他可能性,比如人们最终会发现,原来生物与算法还是不一样,又或者生命中有些神秘的东西永远无法破译,情绪、想法、爱,不只是决策的奴仆,而自有其独立的价值,也许未来正和科学家们的想象相反,好莱坞电影里爱拯救一切的结局才是真相。
从现在的趋势来看,未来降临难以阻挡。人类面对的或许是一片光明,或许是幽暗森林,难以分辨。但是,哪怕结果再坏,还好,量子物理给了我们多世界、平行宇宙这个慰藉——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肯定不会这么倒霉。